慕容明抬起头,循着一阵叮叮咚咚和墓园的石阶撞击的脚步声,从人群让开的一条路里,福有德走了出来,她身披着一块宽大的围巾几乎将整个人遮住,只有露出的半张脸能够辨认出她的身份。她径直走向于茜楪的坟墓,在慕容明身边站定,挡在他和指责他的众人之间。
“慕容明他这两年里一直在外面和我一起寻找治疗晶阶病的方法,希望能够真正治愈福庆市的顽疾。”在她的述说中隐去了慕容明的逃离,也为他找了失踪两年的理由,她的声音还夹带着某种尖锐的噪音,就像是风刮过一支破损的笛子的呜咽,“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找到解药,而且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随后她话锋一转,并伸手扯去了披盖在身上的遮罩。
伴随着人群爆发一阵惊叫,慕容明才发现福有德的身体早已破烂不堪,寄生的藤蔓一般的晶体已经爬满了她小半张脸,其余身体各处和四肢也被密密麻麻的晶簇撕裂、覆盖,好像是大海里游弋许久的鲸鱼皮肤上生长的藤壶和藻类一样,将它一点点缠绕窒息。看她这副样子,简直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支撑着肌肉乃至骨头都被碾碎的身体一步步挪到这里来的,明明就在短短一天之前,在那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早上,慕容明才刚刚和她从同一张床上从梦中醒来,那时候的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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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有德侧过脸对慕容明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不知道是为自己的隐瞒还是为自己的不辞而别道歉,随后又回过头去安抚惊慌失措四散开来的民众:“不用担心,这并不是晶阶病,是不会传染的。”此时站在她身边的和她一起呆了两年而并没有展现出晶阶病症状的慕容明就是很好的例子,民众听到了她的解释,也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围拢过来。
接着,她又继续提着嗓子用自己已经虚弱不堪的声音高声说:“所以这次我们回来,就是要趁着我还活着,为你们揭露真相,是为了让你们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咳咳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她的宣告,伴随而来的,几粒尖锐的晶体从她口中随着血浆一起喷射到地上。
看着面前已经发黑的血液,福有德更加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她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咽喉传来的刺痛让她完全无法大声说话。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重心不稳,晃悠了两下,随机直直地挺身倒地。
慕容明本打算上前扶住她,但浑身晶体化的重量超乎了他的预料,一下没使上劲,尖利的盐晶在他手上划出几道血口子,福有德也再度下落重重地砸在地上。“咔嚓”一声,是她生脆的身体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生了开裂。
躺在地上的福有德本能地大口喘着气,但是她的肺已经破裂,每一次呼吸都能听到空气从胸口被挤压泄露流过晶体缝隙的嗡嗡声,再多空气灌入也只是于事无补。意识到这一点的她于是强迫自己逐渐平静下来,不要再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看着慕容明蹲下凑到自己面前,她只能用手指仅剩的几处可以活动的关节抓住慕容明伸过来的手:“对不起……不要逃避自己的命运。”两句不连贯的话语让围观的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而慕容明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的五官因为悲伤扭曲在一起,遍布伤口的紧紧抓住福有德的身体,似乎是想要将她身上的裂纹重新拼合在一起,滚烫的泪珠与他手上涌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流过福有德身上晶体的沟槽流淌滴落在地上。
“不要让人看到你脸上的泪水。”福有德的声音愈发轻微,只有贴着她的脸的慕容明才能听清,“我还有一个礼物送给你。”说着,她松开了原本抓着慕容明的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个面具,那是她在寺庙的废墟捡到的。
“这个世界正在不可避免的崩坏,所有人都在滑向那深不见底的地狱,而你,要成为倾覆的大地上不可撼动的不动明王,你要成为新的英雄,这就是你的命运。”福有德咬紧牙关,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把浸透了血与泪的面具戴在慕容明脸上,遮住了他哭泣得不成样子的面容,“还有,以后别忘了把胡子剃了,邋里邋遢的样子看起来好丑。”当福有德离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最后一抹微笑,她的眼睛轻柔地闭上了就像只是陷入了熟睡,可是还没等慕容明来得及最后轻吻她安详的面容,随着她的生命逝去,晶体瞬间开始疯长,更加迅速地蔓延爬满了她整张脸,把她整个人包裹住,就像是一个蛹,一个再也不会破茧的蛹。
一场祭典成为了另一场葬礼,慕容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在同一个日子死去了,全场鸦雀无声,只有细雨拍打在草尖的簌簌声和慕容明止不住地啜泣在墓碑间传唱。没有人敢上前去安慰他,刚才对他的愤怒也全都变成了同情,只有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一切的慕容清扬在这时走上去把儿子扶起来,他再次抱住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小时候哄他入睡时一样安抚他。
“不要辜负了她的牺牲。”然而,慕容清扬事实上却趁机低伏在慕容明的耳边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明以其他人看不见的幅度点了点头,摘下了面具,将自己的表情整理成坚毅而愤懑的样子,转身面对刚才由福有德面对的众人,他要继续将刚才福有德想说的话说完:“福有德不该白白地死去,她的死亡为我们指明了我们的敌人,也就是那些传播晶阶病的、那些做这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的那些人,那些罪魁祸首,那被隐藏的真相就是……”说到这里,慕容明犹豫了,他看着那原先是福有德的一整块水晶体,那上面似乎还散发着她的温度,却又如同她的水晶棺材一样冷冰冰,慕容明又转头看看母亲的墓碑,那上面黄金镶嵌的颂词在昏暗的乌云下显得暗淡无光,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后高声宣布道,“没错,就是那过去被我的父母,那属于福庆市的英雄夫妻所打败的,是那四大家族仍然盘旋在福庆市的残影,那些旧时代的幽灵仍然等待着我们去推翻。”
随着他的振臂高呼,民众群情激愤,恨不得当场拿起武器冲进四大家族的宅邸将他们碎尸万段,而慕容明此时却默默地再次戴上了面具,没人听得到他激情宣言后的喃喃自语: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
慕容明转身背对着民众,唯有这面具之下,他才能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好在慕容清扬看出了儿子状态不对,于是将他重新带到了马车上,自己则先去暂时安稳下民众的情绪,群体的愤怒就像暴风雨,过早的宣泄只会太早的衰竭,这样是适得其反,慕容清扬要保证把这些怒火充分发挥到他们应当起作用的地方上。
大约数十分钟过后,慕容清扬再次回到马车上,他让车夫载着他们俩回到市政大厅去。
“这是必要的谎言。”路上,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仍然沉浸在悲伤之中,慕容清扬安慰道。
”如果这是她的愿望的话……“慕容明却仍然重复着这句话,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必要的,就是正确的吗?“
没错,刚才福有德的那句断断续续不着调的话,只有知道一切真相的慕容父子俩能够听懂,她的道歉,是对要让慕容明去继续延续关于他的母亲的那个谎言,是对他不能说出事实的真相。刚才慕容明面对群众的那番宣言时的声音被认为是出于激动和愤怒而颤抖,其实是因为他的内心正收着煎熬,正在被真相和谎言所拉扯。
市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扯开话题说他“你刚才的表演很好”,希望终止关于何为“正确”的探讨。
可他的这番话却彻底激怒了慕容明:“表演?你认为我刚才全部都是演技?我和她的爱情,她的牺牲,还有我切身的悲痛,在你眼里全都是剧本里的一个环节?!”不等他有所辩解,慕容明站起身来,重重地拍打着车窗引起车夫的注意让他停下,随后不顾外面下着雨,打开车门就独自离开了。
“我们要追上去吗?”马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询问市长的意见。
“不用了。”慕容清扬看着儿子消失在烟雨中的背影说,“我们还是回市政大楼。”
最终篇章:倾幕之下,岂有完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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